我还记得，7年前抄写第一届广美实验艺术系21名同学录取名单的时刻。今年，你们已经是第三届毕业生了。时间过得线年前，我也和你们一样，从广美毕业。那时候，我从学校宿舍搬出来，除了书，就只有一床棉被。上世纪80年代的校园读书风气浓，13个人住一间宿舍，上下铺，一张床半边放书半边用来睡觉。那时候，我问自己：只有一床棉被的时候，你是否还可以继续你的创作呢？
那时，我刚留在学校任教，在学校的工资一个月180元，租房子用去了110元，怎么办呢？我就去做任何能够遇到的工作。从跑印刷厂帮企业做画册，到跟拍电视广告做现场美工，从药盒包装设计到装修工地的现场工程。最多的时候，我的手上同时有8个不同的工作交叉进行。那个时候，我不想对自己说：“要做一个纯粹的艺术家，要你的理想搞艺术啊！”在我看来，那不是艺术，那是生活。你必须去迎接扑面而来的生活。这让我学到了很多在校园里永远也学不到的东西。而我毕业后最初的一批作品，几乎都和这些工作有关。我最早的一件焊接的装置作品，就是在装修工地面对着一扇铁门学会的电焊。那是一种非常有抓地感的生长，丰满结实。
上世纪90年代初，学校集资建房，那可不是现在什么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入住的商品房。那是只把房子结构和外墙做好，剩下里面的部分全得你自己来的工地。从连下水道，到如何走电，从空间格局到灯光墙面，各种材料各种安装，几乎所有的工程实践常识都在这个过程中接触到了。所以，我说：一个美术学院里所有的专业都可以在一个家的实践里面体现。造完自己的家，就像是了一遍美院所有的系科专业。我当时刚刚毕业，资历最浅，轮到我选房子时，只剩下9楼。因为没有电梯，顶层没人选，又因为顶楼实在太热，于是，我开始在楼顶种植物，慢慢地就种成了一个屋顶花园。我想，如果没有我做屋顶花园的经历，就不可能有后来我在西安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创作的公共艺术项目《时间中的》。
有了家，却没有家具，我和妻子决定自己来做家具。后来我们做的所有和家具有关的创作，都源于当初的经历。直到后来，在初创实验艺术系时，因为没有足够大而结实的桌子，我们就自己动手做。最初的几年，我们教室里的长桌子，都是用从乡村收回来的老式实木旧门板做成的。
人生没有哪一段经历是白过的，重要的是，如何尝试着把你的局限和困境视作一种资源。就像博尔赫斯说过的：所有人必须这样想，对于他或她来说，所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一种资源。当他在这样说时，是在谈论自己双目失明。
你们毕业之后，不一定都去做艺术家。我相信，我们之所以投身到实验艺术当中，或多或少都是受到了“人人都是艺术家”这句话的。其实，干什么工作都行，无论干什么，你们在学校里形成的那种独特的另辟蹊径的工作方法都将终生伴随着你们。无论你从事什么样的工作，甚至是在你的日常生活中，它都会起作用。那是你面对世界和学习的方法：一个勇于实验，突破自己，和在实践中学习，遇到什么就创造性地使用什么的工作习惯。今天的艺术可以借助任何方式，也可以介入任何领域，可以以任何方式出现。只要我们相信实验，相信想象力，相信用我们的想象力可以让这个世界，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一点，艺术，就会在那里发生。因为，艺术从来就没有在任何时刻远离过生活。艺术本来就是一种探讨生活的方式。我们用它来探讨社会、探讨历史、探讨、探讨爱情、探讨人性……甚至探讨艺术本身。其实，艺术工作常常是在处理那些剩余和无用的事物，把那些闲置的还没被发现的意义发掘出来。艺术家也总是去发现那些被忽视了的价值，发现那些视而不见的能源，化为神奇。这是艺术的价值，也是艺术的。艺术家不是一个荣誉头衔，而是一种工作和生活的方式。
当然，我们也常常不得不面对理想与现实的纠葛。但我想说，理想总是在现实生活中被创造出来的。理想就像太阳，你永远也抓不到它，但是你需要它。它每天都关照着你，而你就像一棵树，需要通过慢慢地长高，去越来越接近它。
人生的快乐，是成长的体验。成长的前提条件，是你必须打开自己，不停地吸收和学习，终生不停止。只要你还是一位实验者，拥有实验的，你就拥有这种学习的能力，你就拥有未来，拥有改变，拥有了无限的可能性。
毕业，是一种集体学习方式的结束，同时也是另一种学习方式的开始，这种学习将永不毕业。但你并不孤单，我和其他老师也都在这条上，我们结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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